Sanma Mir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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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馬未來

【伏黛】里德尔先生的虚无主义恋爱/上

  听闻油画系从英国聘请来一位年轻的洋教授,引得全校轰动。一时间学校其余院系的学生们纷纷跑去一睹尊容,回来的时候都夸张而惊叹地摇着脑袋,赞叹连连。

  黛玉原本也是想去瞧瞧这教授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奈何国画系的教学楼和油画系隔得老远,平常也不怎么经过那栋修得像西洋塔楼般的油画系建筑物。于是这事儿便一拖再拖,直到她都几乎忘却了这档子事,这时却传来了闲言碎语。

  这流言便是关于那位洋先生的。谁都想听听刺激又有趣的八卦,哪怕是假的也能被传得如确凿发生过一般。于是流言以光速在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学生们中间传播起来。

  据说那姓里德尔的教授风流倜傥,闲云野鹤。晴天里带着学生跑去学校后山的树林里上课,支起画架讲起西方印象主义的起源。下了课便在自己教师公寓的后院子里种花花草草,有女学生慕名前来讨教画技,他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与她们饮茶叙话。据说他讲话极有魔力,似是一个诱人的漩涡,能将人无声无息地卷进去。女学生们本着玩耍的心态来的,却在落了座喝了茶后对他滔滔不绝的讲述入了迷,恍然醒来已是黄昏——她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他微笑着目送。

  后来不知谁传出,里德尔教授是「男女通吃」的。譬如油画系三年级的马家少爷,家境优渥恃才放旷,偏偏又生着一张惹人怜爱的俊脸。天天出入里德尔教授的屋子,每次还都是独自去的。他们一聊便忘乎了时间,直到夜幕降临才依依惜别——于是这恃才放旷,便成了侍宠放旷。马家少爷在学校里更加的目中无人飞扬跋扈,一些人爱他,一些人恨他。

  不知这嫉妒是否滋生了流言,只是有更多人开始放肆而愉悦地传播里德尔教授的八卦。闹的最大的莫属设计学院的贝姑娘了。她在某天突然声称自己其实是里德尔教授的情妇,这一消息在最快速度传遍了整个美术学院,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最奇怪的莫过于校方的态度了,他们似是对里德尔教授百般信任放心,权当是学生胡闹玩笑,从不追究这里德尔教授的行踪。

  起先黛玉听到这些零零碎碎的传闻,心里头是信了的,但后来这传闻越闹越离谱,到最后竟然有男生宣布怀了里德尔教授的骨肉——这便是叫人嗤之以鼻了!据说那位里德尔先生不为所动,没有站出来澄清也没有急忙否认辩解。即使黛玉觉得他招眼对他有一丝偏见,此刻也不由得为他的处变不惊而悄悄敬佩起来。

  清者自清。

  过了好一阵儿,这流言蜚语才终于渐渐平息。她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原本想着八竿子打不着,却在一次水彩课的教学展览中碰见了——传闻能闹的这么大、几乎所有男女学生都争先恐后地踏平他门槛,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长得英俊极了,苍白清瘦的脸颊,高挺的鼻梁,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似乎带着笑意。黑色的头发微微打卷,但还算整齐。乍一看像个求知若渴的年轻学生。

  黛玉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里德尔教授发觉了她的凝视,回头冲她笑了笑,她才惊觉自己的失礼,赶忙低下头羞红了脸。

  「怎么,你也被那里德尔勾去了魂魄?」身旁的湘云捅了捅她的臂膀,露出了一个令黛玉匪夷所思的笑容。

  「那就是传说中的里德尔教授?」她瞪圆了眼睛。

  「是不是很年轻啊,唉,换做我是油画系的学生,可不得幸福死!」湘云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接着她向黛玉愤慨地批评油画系的小婊子们如何花枝招展地打扮自己妄图吸引里德尔的注意。但黛玉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魂魄似乎真是被那乌黑的眼睛勾去了。

  倒也称不上念念不忘,她还有那水墨山水、花鸟虫草要惦记。铺开一张单薄的宣纸,蘸上几滴乌黑墨汁,毛笔在她手中像是舞了起来。断桥山水、花鸟虫石,栩栩如生地呈现在她画纸上。她热爱国画,也有这傲人的天赋。

  四月到了,春风夹杂着花香暖融融地沁在空气里头,使人闻着像喝了蜜酒般的轻盈沉醉。好一幅人间四月天的景象。美术学院举办起校运动会。一向身子羸弱的她是从来不报名任何项目,只坐在观众席给他们加油助威。湘云跑去为广播站宣读加油稿了,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观众席的黄椅子上,等着比赛开始。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她感受到后面那排涌入了很多学生,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这场是国画系对战油画系的男生足球比赛。他们国画系男生原本不是很多,会踢足球能上战场的更是少之又少。她虽看不懂足球的规则,但看着裁判给出的比分和男生们沮丧的脸,便知道又是被打得落花流水。顿时心灰意冷,觉得这比赛每年都一样,无趣极了。

  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笑声:「倘若这是魁地奇,国画系的男生不知得挨多少下呢。」

  这话叫她听着迷糊,但隐约又有点生气。她虽是听不懂上半句,但那讽刺国画系的含义她倒是揣摩出来了。黛玉生气地转头,对着那说话的主人怒目而视——却不小心又跌进了那双乌黑如深谷的眸子。

  那人似乎和她一样愣住了,随机便立刻笑了笑:「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谁跟你又见面了?!」她本想这么不客气地回敬他一句,却看在他是教授的身份上忍了一忍。况且她的教养也不允许她这么无礼。

  她闭紧了唇,重新转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球赛上。似是没够,当她为国画系终于进了一球而兴奋地欢呼起来时,身后又传来他令人恼火的轻笑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觉着这回他肯定是在嘲笑她了。好哇,不愧是传闻中的里德尔先生,不仅没礼貌,还极不绅士!她是恼羞成怒了,猛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便离开席位。

  身后的哨子声和欢呼声越来越远,她已经走出操场了,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小姐留步!」他在她面前停下,虽仍喘着气但身体站得笔直。

  黛玉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我刚刚无意嘲笑小姐,若是小姐误会了,我道歉。」他说得一口极流利的中文,让黛玉暗暗吃惊佩服。声调沉稳,平仄有致——怪不得那些学生们着了魔发了疯般跑去听他讲话,黛玉这才相信了。

  「罢了,先生不必向我道歉。我只是一介学生。」明明是他先挑起的事,最后反倒叫黛玉觉得不好意思极了。里德尔先生释然般地一笑,黛玉觉着这便结束了,微微点头告辞。

  「等等。」他突然又叫住她,「我还不知道小姐的名字。」

  我们萍水相逢,更不可能再有交集,问名字作甚?她怀着这疑惑转身准备拒绝——但当她看着那双眼睛里波澜的湖水,开口却变成了「姓林,名黛玉。」

 

  阴差阳错的,就这么把名字给了一个可能不会再说上话的人。黛玉觉得也是荒唐,更多的竟然是羞耻。要是让湘云和宝钗知道了自己和那传闻中的里德尔教授有过这样的一面之交,还不得被笑话死!

  似乎是为了故意使她难堪罢,校运动会后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写生季。好巧不巧,油画系和国画系写生的地点又是同一个——离学校不太远的一个幽静小镇,完完全全符合她心中「江南水乡」的形象。长着青苔的石板桥、阴雨绵绵的天气、烟雾朦胧的潮湿空气里,隐约看到撑着伞悠然散步的姑娘们。有小舟划过去时,湖面上会散起一圈淡淡的涟漪,像极了女人眼角优雅的皱纹。

  说是来写生的,其实无论是老师学生,都是抱着放松和消遣的心思来的。于是大家每天搬着小木凳在外面望着这自然的景色画上一两幅后,都三五成群地在这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镇里转悠玩耍,买些当地的特产和具有民俗风情的玩意儿。黛玉来的第一天,便被宝钗和湘云拉着去了街角那家工艺精美的旗袍店。

  「即便是不买,瞧瞧又何妨。」看黛玉兴致缺缺的神色,宝钗扬着鼻子说。黛玉张张口,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她们已经将她推搡了进去,迎面扑来檀木的香味。

  后来黛玉才明白这两位姑娘的「瞧瞧而已」也是骗她的——她还没坐下两分钟,她们已经换了三套旗袍了,站在自己眼前欣喜若狂地互相夸赞或批评对方试穿的效果。「这件珍珠色的如何?」湘云不知又从哪里抽出来一件像玉兰花般素雅的白色旗袍,黛玉稍稍被吸引了,微微侧着脑袋盯了半天。宝钗眯起眼睛看了看衣服,再看了看湘云,摇摇头:「不好,不搭配你气质。不过——」她的目光游弋到了黛玉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倒是蛮适合我们林妹妹的。」

  黛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湘云咯咯笑着推进了狭窄的试衣间。

  这件旗袍意外地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做出来的。她瘦弱的肩膀显得娇小,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两条腿在珍珠色的衬托下愈发的白皙。她的长发在脑后轻轻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露出了杏眼桃腮。那双秋水剪瞳因着羞涩而漾起波澜,显得愈发袅袅婷婷。

  宝钗和湘云看的赞不绝口,这惊叹声引来了刚刚钻进流苏帘帐后面招待朋友的老板娘。那老板娘生着一双江南女人的巴掌脸,眼神里说不尽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却在看见黛玉穿着那件旗袍后惊喜地扬了扬眉毛,掀开帘帐冲着里面笑意盈盈地喊:「里德尔,你当年设计的那件旗袍,恐怕是要找到主人了呢!」

  即使她浓浓的江南口音让黛玉有些混淆,但她确实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里德尔」三个字。而从帘子后面走出的那个男人,令人绝望地证明了她是对的。

  她宁可自己听错了,也不想装作认识他,或不认识他。

  黛玉在心里惨叫了一声不好,但里德尔先生却显得格外欣喜。他只是淡淡地惊讶了一下在这里都能遇到她,接着礼貌地向她的两个同伴问了好。宝钗和湘云挨得紧紧的,仿佛是怕他对她们施展勾魂魄那套似的。黛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看到宝钗偷偷递来的一个疑惑和好奇的眼神,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黛玉不知道教授在旗袍设计上也颇有造诣。」她细声细气地说,努力把话中的讽刺压到最低。

  「不敢当,只是年轻时与罗夫人是故交,觉得这女人们的旗袍甚为精美,便答应了罗夫人的赌约,亲手设计一件旗袍挂在这店中。若五年内寻得到合适的主人,便是我赢。」里德尔风轻云淡地说,却仍遮不住脸上浓浓的笑意。被称为罗夫人的老板娘饶有兴趣地盯着黛玉有些羞红的脸庞,捂嘴轻笑。玉腕上青翠的镯子发出叮叮的声响。

  「哎,我原以为里德尔设计的这旗袍,被他自己下了诅咒般的。来来去去的江南姑娘们,少有几个能穿得出韵味的。」罗夫人轻轻倚在柜台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难道这些年来,都没有姑娘想买回去?」宝钗插了句嘴,瞪大了眼睛,「这么美的裙子……」

  「有倒是有的。」罗夫人说,笑着瞟了瞟一旁的里德尔,「只是你们教授不卖。他看哪个姑娘穿都觉得不顺眼极了,我估计今天啊,」她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说,「也是空欢喜一场。」

  里德尔突然轻声笑了,那笑声有着深不可测的意味。「罗夫人这回可就错了,我觉得我的旗袍找到主人了。」

  罗夫人挑了挑柳叶眉,「你要把这旗袍卖给这姑娘?」

  黛玉急急忙忙地抢在里德尔前头插话:「且慢且慢,这旗袍我是万万买不起的。」她急的耳朵根子发红,想回去试衣间脱下来,却被里德尔拦了下来。

  「小姐,」他说,「这旗袍找到主人了,赌约也便是我赢了。作为谢礼,理应是送给你的。收下吧,它是你的了。」

 

  一路上黛玉都恍恍惚惚的,尽管宝钗和湘云在一旁吃吃地笑,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觉得他一定是看多了洋人写的灰姑娘的故事,唯一的水晶鞋?算了吧,她怕是没这个命。

  接下来的日子她都觉得模糊的不真实,好像那江南水乡的雾气全部钻进了她的心里、眼里。她每次都搬着小木凳找个远远的地方独自坐着画小幅的水彩画,不仅避着宝钗和湘云,更避着那帮油画系的学生老师们。

  最重要的是,她想避着他。

  写生的最后一天,她舍不得这地方。前几日听说过了桥再往前走一点有个小林子,里面有一汪碧绿幽深的湖,像极了仙境。今日她便背着画具去了那林子里,只是那美景有人夸,却无人告诉她湖边还有些寒气逼人的清冷。

  她后悔少披了件外衣,只穿了条及脚踝的棉麻裙子便出来了。她被眼前朦胧的美景吸引,哆嗦着打开本子,翻到崭新的一页。

  画到一半的时候她发觉也有人陆陆续续地来了这林子,他们踏碎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黛玉不回头,只是专心致志地画着画,连寒意都忘记了。

  「看来里德尔教授带我们来是对的,这里太美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里德尔??黛玉偷偷抬了个眼,那个油画系的女生她认得。她想到他也来了,便在心里叫苦不迭。

  看来是怎么都躲不掉了。她迁怒于手中的狼毫毛笔,捏的关节泛白。却说不出心头是生气还是紧张。

  「林小姐的水彩画画的真是传神。」正想着他,他的赞许声便从身后传来。

  「谢谢教授称赞。」她生硬地说,却换来他的笑。「你不必对我这么见外,我和我的学生们相处的就像朋友一样,我们也可以。」

  她相信他想说的是「我们也可以做朋友」。但恕她无礼,她还不想和他发展成朋友。她恼火地想着,狠狠地戳了下水彩颜料,却只是把毛笔尖戳的分了叉。

  「如果我也能学学东方的画法,也不虚此行。」他叹了口气,黛玉本想说「先生油画画得那么好,天赋又高,自学中国画肯定也能无师自通」,却被另一个声音拦了回去。

  她的教授——中国画系的邓先生,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这多好办啊,汤姆。我叫我这最得意的门生林黛玉教你便是了!」

  黛玉噎得说不出话来,只看着邓先生诙谐地捋了捋花白的大胡子,隔着半月形的眼镜朝她挤了个眼。

  「教授……我……」她有气无力地说。

  「真的可以吗?若是叫林小姐为难可就不好了。」里德尔仿佛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黛玉瞧着便气不打一处来。

  「有什么为难的,汤姆,你是不相信我这徒弟的技艺咯?」邓先生做出一副佯怒的模样,「还是你觉得我这徒弟胸襟狭小不愿教你?要不是看在你我有交情的份上……」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里德尔举起一只手而停了下来。

  「那林小姐可愿在闲暇时候去我的工作室里传授我些许基础的技法?」他规规矩矩、诚诚恳恳,就像黛玉第一次见他时那副求知若渴的学生模样,叫人怎么样拒绝呢?她咬了咬牙,点头。

  「我教先生便是。」

  里德尔嘴角扬起了一个笑容,故意学着古人那般拱手做了个揖——「那便麻烦小姐了。」

他抬起眼睛,黛玉惊觉她像是不小心落入了那潭湖水般。

  后来过了很久以后,黛玉才想起,那天她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汤姆。

  

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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