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ma Mir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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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馬未來

【伏黛】梦魇

OS:这是我最喜欢自己写过的一篇伏黛555

《里德尔先生的虚无主义恋爱·前传》
注意是前传,不是后续
其实这篇更像是我写给自己的故事,算是补全了自己的坑,满足了私心的愿望
所以全员严重OOC、超级OOC、OOC到不忍直视。也许你不喜欢它。没关系,它是我送给自己的故事。
OOC到什么程度呢?
一个失去爱人后变得平凡的里德尔 
一个我还蛮喜欢的、爱揶揄他的(假)黛玉
一个高配版预言家的特里劳妮
一个意外的从十八线配角升级为里德尔酒()朋友的罗斯默塔。

接下来要好好闭关修炼一阵子了。(其实是因为专业课作业太多了吧(闭嘴

写时听的是陈珊妮的《离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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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更加的不可饶恕。”

  四下鸦雀无声的静,他看着他们脸上敬畏的肃穆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发笑,抬起手假装在咳嗽。

  但当他的余光瞟到倚在黑板边上的她时,便笑不出来了。他假装没看到,而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窗帘拉的厚实,显得教室内的光线愈发的昏暗低垂。良久的沉默像变质的牛奶凝固的让人不舒服,他决定十秒钟内如果没有人提问题就继续讲下去了。

  直到一个拉文克劳的男生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您用过这些咒语……其中一个吗?”

  那些谨慎压抑的面孔突然亮了起来,仿佛能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似的放了光,他知道如果他回答“没有”,他们会很失望,特别失望。他再次假装咳嗽了两声,在脑内快速地想了一下。

  “不可饶恕咒吗?”他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用过一次,在老管理员身上。用的夺魂咒,不巧的是被邓布利多看到了。他关了我一学期禁闭,并且警告我说如果再用就罚我和管理员出一样的丑——在全校面前跳夏威夷草裙舞。”

  学生们中间散开了轻松的笑声,刚刚紧张的空气一下子被打碎。他们兴奋地小声交头接耳起来,里德尔微笑着默许他们的议论。

  她倚靠黑板的姿势换了一下,叉着双臂笑着说:“骗子。”

  他置若罔闻,仿佛没听到似的。下课铃适时地响起了,他不顾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学生们,抓起黑色的公文包匆匆地离开了地下教室。他上楼梯的步子飞快,但还是能感觉到她紧紧跟在他身后。

  “你是在躲着我吗?”她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不气反笑地质问他。当然还是叉着双臂。

  “你只是我的幻觉。”他硬生生地说,“我不跟你对话才正常吧。”

  “逃避不仅可耻,还没用。汤姆·里德尔。”她笑了笑说。

  “她不这么叫我,她从不叫我汤姆·里德尔。”他似乎为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个漏洞而得意,迫切地极力证明眼前人的并不是她。

  “她当然不这么叫你。”她为他的愚笨而叹气,“你自己都说了,我只是你的幻觉。是你自己心里的幻象,不是她的。”

  他有些挫败地低了低头,无奈的说:“随你便吧。”

  女孩扬起了胜利般的笑容。

 

  *

  4对于他来说是个巧合的数字,但不是最喜欢的。他最喜欢的数字是7。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他在霍格沃茨任教的第四年,也是他失去她的第四年了。

  刚毕业的汤姆·里德尔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提出想要留校任教的请求,却被迪佩特校长以资历尚轻婉拒了,叫他去打磨历练。他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几年前他是打定主意去博金-博克店里工作的,但他已经不再想这个计划很久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美名其曰是领会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实则是带着她游山玩水。她带他去看了她的大陆,他所敬畏的古老神秘的东方魔法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生长着。他也带她看霍格沃茨的一切,他很高兴地看到她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图书馆——和他一样。接着他们去看了住着吸血鬼的尖耸城堡、有金色篝火和狮子的热带草原、饱含血泪的圣母院……阅历了世上所能见过的所有魔法的起源地。那两年他们都很快活。

  他坚信她不是个麻瓜,至少不是个普通的麻瓜。她身上是有残存的几丝东方灵力的,也因此能随着他穿梭在这些魔法世界里。但也许是不断的旅行使她元气耗损,她在第二年的秋末还是撑不住了。

  当时他们正在加拿大。巴掌大的枫叶,落在林荫道上叠成触目惊心的红,和她咳出的血染在一起。他抱着她回国,请了所有的医生——麻瓜医生、中医、圣芒戈魔法医院,还有他坚信能治好世间一切病症的庞弗雷夫人。但统统无效,他们都对着他摇头,每摇一次他的心就往下坠一尺,眼看着就要掉进深渊万丈里。

  那时她的身体已经渐渐虚弱到无力下床了,一个东方巫医来替她诊了脉,摇了摇头:“怕是华佗再世也治不了。先生,这是她的今生的劫,是命数,渡不过的。”

  他绝望得只想发疯。他重返霍格沃茨,用魔杖炸开了邓布利多办公室前的石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邓布利多惊讶地站了起来,墙上的菲尼亚斯·奈杰勒斯跳起脚来骂这个没礼貌的小混混不配做他高贵的斯莱特林学生。

  “请您先闭嘴,亲爱的菲尼亚斯。”邓布利多立刻恢复了平静,礼貌地说,“我相信汤姆找我一定是有急事要谈。”其实他用不着吩咐菲尼亚斯闭嘴,因为后者看到里德尔烧得通红的眼睛时吓的哆嗦了一下,马上停止了咒骂。

  “为什么,邓布利多,你在耍我吗?”十九岁的汤姆·里德尔浑身颤抖,邓布利多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对着燃烧的衣柜又气又畏的男孩。

  “你指的是什么,亲爱的汤姆?”他彬彬有礼地问。

  “黛。”他低声说,吐出她名字的时候他不自觉地觉得浑身冰凉。Die,他像是在说die。他意识到这一点便觉得更加痛苦。“你把她带给我,教会我爱,然后又把她带走?你不怕我重蹈覆辙,为她成魔?”

   墙上的菲尼亚斯倒吸了一口凉气,邓布利多脸上一闪而过的悲戚。“汤姆,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我不知道林姑娘的命运是如此短暂……”

  邓布利多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汤姆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像一只骄傲的断线风筝落回地面,没有了风它再也不能趾高气昂。“救救她,邓布利多,求求你……你一定能救她,对不对?”他小声地恳求他。

  回应他的是一片虚无的沉默,只有福克斯抖动羽毛的声音和星象仪飘渺转动的声响形成错觉,努力使他的自尊稍稍有那么些许挽回的余地。

  但邓布利多的声音悲哀地自他上方传来:“我很抱歉,汤姆。我不能。”

  他伏在地面上悲坳地失声痛哭,是一场自他记事以来再也没有过的痛哭。像个丢了玩偶的孩提,纯粹而痛快地哭泣,撕心裂肺地哭泣。漆黑的斗篷在他身上覆着,像一条沉重的黑色山脉。

  “林姑娘是个伟大的人。”邓布利多轻声说,“她今生救了你。”

  他说:“她今生救了我,可谁来救她呢?”

 

  他亲手埋葬了他的爱人。

  她的尸骨住进了一具小小的白色棺材里,他为她立了东方人的墓碑,没有十字架,也没有用魔杖,他觉得是对爱人的尊敬和深爱。

  出席葬礼的只有他,他葬了很多花在她墓前。那些他和她去过的国家里,她喜欢的每一朵花。

  并没有什么发生改变,伦敦并没有因为他的悲伤而塌陷成地狱,每天的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只是有时阳光会丰盛一点淡薄一点,他仿佛已经沦为了一个普通人,什么都不会为他改变了。

  这样也好。他想。魔法都是代价的,最伟大的魔法更是如此。爱情让他沦为一个普通人,七情六欲都是赎罪。

  泯然众人又何妨?

  仿佛是为了弥补黛玉死后他的空虚感,邓布利多为他提供了黑魔法防御术教师一职。他答应任教,第二天就提着行李住进了霍格沃茨的教师宿舍。

  令他意外的是,他教课的能力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好。他把重点放在防御上面,尽量不让他的学生们(尤其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对黑魔法产生兴趣。了解是要有的,但他不深入地和他们探讨这些咒语。他的防御术课大获赞赏,再加上他原本苍白英俊的面容又是加分项目,便渐渐在学生中间有了些名声。第二年的时候,已经有女生为他成立“里德尔俱乐部”了。

  他经常能收到许多粉红色的情书和大摞的巧克力坩埚,有一大半都掺了迷情剂。他无奈地笑,觉得那些女生是不是忘记了他是防御术教师。他命令小精灵们把情书和迷情剂坩埚(他这么叫它们)都丢掉,那些正常的巧克力他慷慨地分给同事们吃,教师们经常喜滋滋地抱怨汤姆又再给他们增加卡路里了。他只是客客气气地笑。

  也就是这时候他迷上了油画,文艺复兴和后印象派。他喜欢巴洛克时代的浓墨重彩,也喜欢克劳德·莫奈对于光影的描摹。他惊叹麻瓜画家也有令人钦佩的革命的勇气。艺术的革命便更是令人震慑的。当他开始掌握了一定技法后,他开始画她。记忆里各种各样的她。

  有时候画累了他便携着画架去霍格莫德村写生。到三把扫帚酒吧和罗斯默塔夫人喝上一杯,他没有固定喜欢的酒类,有时候索性就只喝酒精浓度最低的黄油啤酒。罗斯默塔经常嘲笑他喝“小孩子的饮料”。他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酗酒才是最愚蠢的,他说。

  第三个学期末的时候,他被提拔为了斯莱特林学院的院长。他礼貌地鞠了一躬,长桌前的全体师生都为这个令人尊敬的斯莱特林人鼓掌。有传闻说他是邓布利多的接班人,甚至说他是下一届“最伟大的巫师”,要获得梅林的奖章了。他没有飘飘然,不虚妄疾也不自恃清高。照例每天按时授课,下了课就跑去霍格莫德画画,去找罗斯默塔喝一杯,或闷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画逝去的爱人。

  他就是个凡人,他时刻提醒着自己。没有了林黛玉的汤姆·里德尔,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巫师罢了。

  

  *

  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年初,突然有一天晚上,睡眠之神无情地抛弃了他。汤姆·里德尔开始失眠,日夜都不感到困倦。白天他盯着黑眼圈精神满满地授课,晚上躺在床上期许着今夜能得到睡神的眷顾。失败、再次失败、统统失败。他坐起来,熟练而冷静地支起画架,旋开盖子,松节油浓烈而安静的味道迅速弥漫整个房间。

  起初他并不觉着有什么弊端,他有更多富余的时间画画和读书。时间久了他发现虽然精神充沛,但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庞使他看起来糟糕透了。他不得不去了趟校医院,庞弗雷夫人看了他一眼便拿了一小瓶催眠剂给他喝。他喝了澄澈的药水后静静地躺在窄床上,等待离去已久的睡眠再度降临,可是令他惊讶的是,他没有睡着。

  庞弗雷夫人则是更惊讶的那个,她给他加了两倍的剂量,(“绝对能使人昏睡个三天三夜!”)可是他喝了后只是觉得有点头晕,他决定离开校医院。不能因为自己的失眠而使一个为霍格沃茨师生治了半辈子病的女巫对自己的医术开始怀疑。

  “等等,里德尔教授。”她追上来叫住了仍然晕乎乎的他,“或许你的睡眠是因为心病,心理方面的桎梏是没办法用催眠剂解决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含糊地回答。心病,他默念了一遍,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大病。

  

  在教师席的早餐桌上,邓布利多喝了口南瓜汁,稍稍往他这边偏了偏头:“听说你最近睡眠不太好。”

  他一口南瓜汁还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一边咳嗽一边点了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失眠这样的小事情是怎么传到邓布利多的耳朵里的,他几乎觉得全校师生都知道他的失眠问题,说不定明天就要上《预言家日报》的头条了。

  “我真诚地向你推荐我们的占卜课教师——西比尔·特里劳妮教授。”他看到里德尔脸上扫过的嗤笑时,认真地说,“虽然她有时候疯疯癫癫的不太靠谱……但我想特里劳妮教授对催眠这类的魔法比起我们都要在行。就算真的挖掘不出你失眠的原因,你能在她香喷喷暖烘烘的屋子里睡上一觉也不错。”

  他们同时笑了起来,里德尔瞟了瞟餐桌最那头的特里劳妮,瘦削而古怪的女人,宽松的披肩使她看起来像一只花里胡哨的蝙蝠。他怀疑地看了一眼邓布利多,似乎在问他:“你真的确定?”

  邓布利多只是平静地、诙谐地眨了眨眼睛。

  

  他顺着螺旋楼梯而上,敲开了占卜课教室的门。

  “请进。”她沙哑地说,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他知道是邓布利多提前通知了她。环视一圈这个幽暗的房间,似乎刚刚上完课,蒲团随意地散在地板上,每张小圆桌上都有两三个茶杯和碟子,上面倒着乌黑的茶渍。

  “抱歉,我刚刚给三年级学生上完茶叶占卜课。”她说,紧了紧花纹披肩,手上的珠串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请坐。”

  一张深紫色的、柔软的扶手椅滑到他身边,轻轻撞着他催促他坐下。他顺从地坐进去,和她面对面。这间屋子光线昏暗得很,只有特里劳妮面前的乳白色水晶球散发着淡淡的晶莹的光,映得她那被眼镜放大的眼睛更加大得吓人。她今天的装束像亚洲的萨满,里德尔冒出这个想法后突然很想笑。他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想笑。

  “好吧,里德尔教授,让我来看看在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她嘟嘟囔囔,细长枯瘦的手指用力地绷紧,在水晶球上方移动,球体深处缓慢地飘起淡白色的影子,像一个女子纤细的身体。

  她打了个哆嗦,“有人改写了你的命运。”她轻叹,“避免了另一个你出现……邪恶至极的、坏透的巫师……”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邓布利多。他拯救了巫师届半个世纪的命运,这话他在我耳朵边念叨一百遍了。”他随意地交叉起双腿,看样子对这个预言家并不抱什么期望。

  “不是他。”特里劳妮飘渺地、轻声地说,水晶球里的光晕慢慢地、死亡般地散开。“是一个东方女子。黑色的长发,身体不太好……”她抬起眼睛,直视着他。

  里德尔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执拗地盯着地上散落的塔罗牌。那是一张正位的倒吊人,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并不擅长(也不喜欢)的占卜课上学到过:倒吊人代表反省过去、接受考验、浴火重生。

  “不要责怪任何人,汤姆·里德尔。”特里劳妮说,“这是她的定数,任何人都纂改不了的。”

  他张了张口想反驳什么,但被她抢去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的命运是有可能改变的,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爱你。”她不耐烦地说,“你的命是有可能性的,但她不同,她没得选择。今生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她的选择了。”

  里德尔不懂,但他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特里劳妮叹了口气,“不要怪邓布利多,汤姆·里德尔,这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他能挽回的。”

  “我没有怪他。”他生硬地说。

  “她就是你失眠的原因。”她分开了话题,聊起了他的失眠。谢天谢地,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我可以给你催眠,你可以正常的睡眠,但平日里可能会看得到她的幻象。”她平静地说。

  他惊讶。“一直看得到?”

  “也许只有在你想她的时候。”她说。那便是一直看得到了,他在心里说。

  后来特里劳妮挥了挥魔杖,叫他喝下一小杯味道奇怪的饮料。他不久便陷入了沉睡,他在黑暗中总想做梦,但似乎有人在旁边替他把梦境都抽走了似的,他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一直跟随着,香甜而漫长。

  他睡了不知有多久才醒来,活动了下手脚觉得有些酸痛。窗帘拉得严实,他看不到外面的天是否还亮着。特里劳妮背着他,用魔杖在点一排淡紫色的香薰蜡烛。里德尔站了起来,一边舒展身体一边把扶手椅拉出重重的声音,提示她他醒了。

  特里劳妮回头瞥了他一眼,推了推鼻尖上的大眼镜,继续埋头在蜡烛中间。“记得每周来我这里一次,梦境和魔法一样也是会失效的。”

  他点点头,推开厚重的门顺着螺旋扶梯下楼。视野突然明亮起来,他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他走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在她的教室里睡了一觉。也许邓布利多一语成谶,他只是被她的香薰和炉火弄睡着了,特里劳妮依旧是个蹩脚的女巫。

  但当晚,他有了睡眠。他在松节油和颜料中间沉沉入睡。画布上被勾勒的几笔草稿,是一个女子熟悉的身形。

 

  *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幻觉是他给二年级学生上黑魔法防御术课的时候。

  那天他提前到教室,空无一人。他搬来一沓柔软的垫子。魔杖起落,软垫乖乖地落在它的位置,间隔错落有致,他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摆放。

  突然地,她就在窗边了。窗户开着,风起的时候白色的窗帘在她身后像一条纱幔斗篷。她靠在窗台上,两条细细的腿向前伸着,和她生前那副柔弱拘谨的模样相悖。

  她说:“你瘦了。”

  他的魔杖抖了一下,那张期待着落在地上的软垫突然飞出去撞到墙上,边角皱巴巴地卷了起来。里德尔垂下魔杖。

  “我最近在失眠。”他告诉她。

  “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很高兴。”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甚至抱着我痛哭流涕。”

  “我是很想。”他毫不顾忌地、甚至是脱口而出,“但恕我直言……你实在不像她。除了样子,样子倒是一模一样。”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我当然不像她。我是你心里的幻觉,按理说我应该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她竟然有些调皮地朝他挤了挤眼睛,他打了个哆嗦。

  这种幻觉实在让人感到痛苦,他皱了皱眉。明知道那只是幻觉,但在她冷不丁地出现时,他却还在前两秒有叫住她名字的冲动。他知道,那是他的梦魇,他的心病。他必须试着看不到她,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才算得上痊愈。

  其实这些话都是特里劳妮对他说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忘了她吗?”里德尔问。

  “你不会忘了她。”特里劳妮说,“只是你的执念太强大,把她逼成了你的梦魇。我引出那个幻觉,出现幻觉到消灭幻觉只是相当于一个治疗过程。你必须试着看不见她,听不到她,等她真的从你眼前消失了,你便是痊愈了。”

  这个疗程还真是冗长,他想。但是他觉得,能一直看到她的样子,也不坏。

 

  *

  简直比学习大脑封闭术还困难。

  当初他也只是短短三天就学会了如何封闭自己的大脑(毕竟那里面存着他浪漫的爱情记忆),但现在他控制不住幻觉的出现,并且竟然渐渐乐于和她交谈。

  “你若活着,却不愿被记起,那就独自死去,同你的肖像一起。”

  他猛然回头,她正坐在温暖的壁炉旁捧着他的书大声念诵。

  “你什么时候开始读麻瓜诗人的书了?”她翻了翻封面,《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精选》。

  “他不是个麻瓜,他只是个泥……算了。”他想了想,把那侮辱性的称呼咽进了肚子里。

  “泥巴种。”她平静地接上。

  他皱起了眉头,手中的画笔停了下来。“她不这样讲话。”他冷冰冰地说,像是他美丽娴静的爱人突兀地冒出一句脏话般的恼怒。

  “我是你的幻觉,你应该控制你的想法,比如:不说泥巴种这种词。”她巧妙地指出,把责任推给他。里德尔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火柴噼里啪啦燃烧的窸窣声,和他的画笔狠狠在粗糙的画布上摩擦的声音。

  “你在生气?”她察觉到了空气中的沉闷。

  “没有。”他说。她叹了口气,拿起床边的一个巧克力坩埚想拆开,他制止住了她:“别吃,里面有迷情剂。”

  她愣了一下,戏谑地眨了眨眼睛(实在是太不符合她了,他在心里想)。“你的学生下的?男生还是女生?”

  “不好笑。”他恢复了冷冰冰的面孔,继续提起画笔,上面的颜料有些干涸,他拧开松节油的盖子。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闻迷情剂时问我闻到什么味道吗?”她托着腮,眼神里是回忆的光芒。这样子像极了她。

  “记得。”他笑了,“你说你闻到书卷的墨香,掉落在泥土里的残花的清香,还有……”

  “打住。”她在炉火映照下的脸有些红,但依旧不改神色地打趣他,“如果是现在我是不是应该闻到浓烈的松节油味道?”她夸张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松节油是辛甜的,他想,她会像他一样爱上松节油的气味。

 

  “你没有好好做。”

  特里劳妮严厉地说。

  她面前的水晶球空洞得像一颗苍白的月球,低低地悬在半空。教室里香薰的味道愈发浓郁,简直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皮肤里、脑子里。他被搞得头昏脑涨。

  “我很难不同我死去的爱人讲话。”

  “她不是你死去的爱人,她是你的幻觉。”特里劳妮尖锐地指出,仿佛在嘲笑一个相信圣诞老人的孩子。

  “既然我现在能安然睡眠了,为什么不和我的幻觉聊聊天呢?”他的话明显激怒了五彩斑斓的蝙蝠,特里劳妮气的站了起来。

  “你不能一直依靠我的梦境魔法和药物!”她尖声说,“这只是暂时的,我帮你把幻觉带到现实中就是为了让你直面它。当你哪天看不到它了,你才会痊愈!”

  “好吧,我知道了。”他潦草地抚慰她的怒气,摊开双手,“快给我今天的药吧。”

  每周都如此,他来塔楼喝下药水睡上满足的一觉,然后维持一周正常的睡眠,但也不得不接受出现在他身边的幻觉。像是副作用,他苦笑。

  能看到她是好的,但不能一直如此。他对着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觉说话时总被人当成精神分裂,况且特里劳妮警告了他,继续任由幻觉出现他会一直改善不了糟糕的状况。

  “你和那个女人单独在一起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快。越来越快了。刚刚醒来下了楼梯,幻觉就出现了。看来他最近实在是放任自己。

  这次他决定狠狠心。

  “无可奉告。”他头也不回地说。

  身后的女孩好像愣了愣,但又立刻追了上来。“喂,汤姆·里德尔!”

  “我说了她不这样叫我。”

  “好,汤公子。”她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而她也成功地让他回头了。

  她得意地交叉起双臂看着他。

  里德尔面无表情:“其实,也都随便,改变不了你不是黛的事实。”

  “我可以是她,只要你高兴。”

  “你是博格特吗?”他忍无可忍。

  “不啊,我是你的黛玉。你的爱人。”她看起来并不是在认真。

  “你不是。”里德尔重新转过身,极轻地叹了口气。“你只不过是我的梦魇。”

  “而且我从未向黛说过,什么是博格特。”

  他离开了,女孩怔怔地留在原地,第一次没有追上去。也是第一次,她的身体像湖面上打碎的影子般,微微晃动了一下。

  

  

 

  *

  “今天是表彰日,汤姆。”

  里德尔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自从他重新拥有睡眠的能力后,熬夜对他开始便是任性的习惯。他揉揉眼睛,看到邓布利多俯身看着他,那断过两次的尖鼻子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来了。

  “表……表彰日?”他快速地清醒过来,哦是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表彰日。邓布利多一周前告诉他的,魔法部长福吉要给表现杰出的巫师颁奖,其中就有他和邓布利多。

  他也只是潦草地答应下来了,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亲爱的汤姆,如果你十分钟内穿戴整齐,我们还能出城堡幻影显形到魔法部。”邓布利多愉快地站起身来,欣赏着他房间里的书籍和画作。“顺便说一句,画的不错。”他指了指那些他临摹的西方印象主义油画。他匆匆笑了笑。然后隔了一阵沉默,他想也许是看到了那半边墙上挂着的她的画像。

  “不能穿沾着油彩的袍子,汤姆,我们可是要去见魔法部长。”

  邓布利多说着举起魔杖,一套干净、带着淡淡香味的新袍子嗖嗖地飞了过来,晃悠悠地悬在半空,几条不同款式的领带也飞了过来,邓布利多思考了一会儿,留下来那条深绿色的。

  “绿色符合你斯莱特林院长的身份。”他安详地微笑着说。

  十分钟后他和邓布利多一起匆匆下回旋楼梯,到了一半才突然想起魔杖忘在了床上。

  “我马上就去找你。”他告诉邓布利多,然后急急忙忙返回自己的宿舍。刚爬进洞口,他就看到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好奇地把玩着他的魔杖。

  她抬起头,把魔杖递给他。“还是那么丢三落四的。”

  “我以前不会乱丢东西。”他反驳说,把魔杖塞进自己口袋,“你死后我的记性才变差的。”

  “好好好,都怪我死了。”她好笑地说,盯着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难过,急忙改口,“哎——我是说,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生活才行啊。”

  “做不到。”

  还是做不到。

  汤姆·里德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还是做不到不跟你讲话,还是做不到自己生活。

  没有你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只是汤姆·里德尔而已。

  我开始在不适当的时候突然很想笑,开始心平气和地学习麻瓜画家的优点,开始在某一天丢三落四记性糟糕。我像一个垂暮的英雄突然没有了光荣,记性减退,庸庸无为。即使在世人面前我年轻而伟大,正义而有才华。

  但是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

  “所以这就是你嗜睡的原因?不愿意看到她的幻觉?”

  罗斯默塔夫人为他斟满了黄油啤酒,笑着坐在旁边。

  今天是村庄对霍格沃茨的开放日,许多学生都来三把扫帚酒吧里坐着聊天。他选择了最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这是他一周里第一次走出学校。

  特里劳妮在上周的治疗中皱着眉批评了他,说他太漫不经心,所以梦魇依旧强大。如果他不试着断开与幻觉的联系,一直依靠梦境和药水是不可能的,他迟早会精力衰竭。他努力辩解说他已经对那个幻觉很冷漠了,但她还是常常出现。

  “她出现就出现,你不理她不就好了。”她说的好像很轻松一样,里德尔有些恼火的不服气。

  他决定嗜睡,一觉睡好久,只有去上课的时候定好闹钟叫自己起来。平日里备好课,他便倒头尽量使自己入睡,睡不着就喝庞弗雷夫人的催眠剂。这倒也有效,清醒的时间少了,他接触幻觉的时间也便缩减。

  但当他睁开眼的时间里,总是能看到她。

  “你醒了。”她坐在他的高脚凳上,摇晃着白净的小腿,拿着他的笔刷,“你最近不太爱画我了,在偷懒吗?”

  “我没有偷懒,我只是在睡觉。”他下床,从她手中拿过画笔。接着他发现这句话真是充满了矛盾。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睛里亮亮的。她的腿前后摇晃得更起劲了,仿佛一个开心的孩子。她生前没有这般活泼洒脱的,他默默地想。幻觉总归是幻觉,说白了都是他自己心里的臆想。

  “最近不经常能出现,总觉得你把我忘了呢。”她说。

  她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接话。里德尔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暗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个老女人叫你不跟我讲话,你就不讲。真是让我有点嫉妒。”

  如果你真的是黛,我怎么可能不想和你讲话。我想握着你的手说一天一夜。他把不同颜色的颜料软软地挤在调色板上,像一动不动的、色彩绚丽的蠕虫。

  “啊,我这几天想起来我们去印度那次。那个吹笛人把蛇吹出来让它跳舞,但是你用蛇佬腔怂恿它何不在那大叔鼻子上咬一口。真是太坏了,你。”

  但是你怕蛇,又同情那个吹笛人。我不得不叫那条蛇回去,还给了吹笛人一些钱。但他不认识银西可,骂我是个骗子。里德尔依旧没有说话,画笔在油画颜料里轻轻搅动,打散,像打开一个通向莫奈世界的奇幻的漩涡。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有那次啊,在日本。赏樱的时候你打趣我说黛穿和服一定也很好看,我嗔怪你脑内净想些坏主意……”

  这个,他想,我倒是记忆模糊了。他把蘸着厚厚油彩的笔刷啪一声甩上画布,长长一拖,一道锋利的棕色。

  “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你……”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他终于冷冷地开口,也终于把视线从画上移开。

  里德尔有些惊讶地看到高脚凳的女孩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寡淡,像一声苍白的叹息。她已经停止晃动小腿。“啊,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她几乎要掉泪,“我感觉,我可能不再常常出现了,所以想把对你说的话都说完。”

 “我不会说我很遗憾。”

 “你会的,汤姆·里德尔。”她一字一句地用力说,“你明明很想看到我出现,你明明在心里期待自己的病永远好不了。”

他没有说话,画笔飞快地挥动,简直要把画布割破。

“别那么无情。”她小声说。

“我本是无情之人。”

“……骗子。”她吐出这两个字,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已经不在了。

他有些虚弱地垂下了画笔,额头上的冷汗未退去,像是打了一场悬殊相当的战役。他不知道今后她还会不会再出现,但其实都无所谓了。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画。

画尚未完成,但叫谁都能看得出,那是一个坐在高脚凳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少女。

她光洁的小腿,一前一后,似乎在轻轻晃动。

 

*

“……恭喜你。”罗斯默塔把玻璃杯撞击出清脆的声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还并不是完全痊愈了,特里劳妮说如果两周内没有出现幻觉才算正常。”他告诉罗斯默塔。

自从上次之后他很少能看到她的幻象了,就算看见也是短暂出现而后迅速消失。他已经掌握了秘诀,大概知道如何能控制她的干扰了。就像练习大脑封闭术或者对付一个难搞的博格特,都是需要锻炼和掌握一定窍门的。他的进步在特里劳妮那里得到了赞赏,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一个乖巧的一年级学生似的被他曾瞧不起的老蝙蝠夸奖,她甚至还奖给他一块巧克力蛙。他简直要笑死了,决定下了楼就丢掉。

“如果你丢掉,我会知道的。”她像是预测到了他的行为,露出一个笑容。

他犹豫了一下,揣进了口袋。和她告别下了塔楼,(他这周已经不需要她的催眠了)他立刻看到女孩倚在象牙白色的长廊柱子上,依旧交叉着双臂,像是在等他。

“好久不见啊。”她打招呼。

他视若无睹地往前走,路过她时她飞快地从他口袋里掏出那块巧克力蛙。“哇,这是她送给你的吗?是不是掺了迷情剂?”

“她不会这样怀疑别人。”他有点生气,从她手中抢过巧克力蛙。

“反正你早就习惯我不是她了。”她还是无所谓地笑笑。

他有一阵没吭声。“如果你是来找我闲聊的话,恕不奉陪。”语调还是冷冰冰的,不带感情。

“就算我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你也不会奉陪吧。”她苦笑,“我是来跟你说,我看到霍格莫德附近有一片海。”

“去看海这种事情不用跟我汇报。”讽刺能力日渐炉火纯青了,里德尔暗暗在心里鼓励自己再冷酷一点。

“我可没有这般闲情逸致。”她不理睬他的讽刺,继续说下去,“我觉得如果你想去画画,我可以带你去。”

不一样了。

里德尔有些疑惑地回头,盯着女孩平静的眼睛。随着他身体的复苏,她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淡了,有时还会像麻瓜家庭里的电视机一样断断续续的闪几下。苟延残喘的白化病人般。

她不再拼命说笑,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了。她今天甚至平静地问他,要不要去海边画画。

他说好。

女孩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闪烁了一下,再一下。里德尔的心被揪了起来,但理智使他克制住伸手抓住她的冲动。

她再次消失了。里德尔听到空气中她轻如叹息的声音:“一言为定。”

 

“你和自己的幻觉都这么缠绵悱恻。”罗斯默塔说。

“那是因为她和黛长得一模一样!”他听她这么说有点脸红,赶紧辩白,“我现在已经能很好的控制了,也能睡得很好了。”

“那她还会出现在你梦里吗?”她问。

“特里劳妮说会。只要我的幻觉彻底消失,睡眠恢复,慢慢的我会像个正常人一样做梦,当然也会梦到她。”

罗斯默塔放下酒杯,感叹地咂了咂嘴唇,身体向后倾。“加油啊,我们的里德尔教授。”

他笑了笑,提起脚边的画具包准备离开。

“今天这么早走?不再喝一杯了吗?”

“不了,有人推荐给我一个画画的好地方。如果现在出发能赶在日落前画完。”他解释说,向美丽的酒吧老板娘告别。

罗斯默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提着画具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你少了些什么呢,汤姆。”

噢,对了。

  好像是那份骄傲。你不再骄傲了。

  

  *

 海水有些涨潮了。

 他有些后悔没有早点计算一下潮汐的时刻,现在不得不把画架搬离到了离海水比较远的沙滩处,这里的沙粒还是可爱的金黄色,几乎没有被海水打湿。

 他的画完成了一大半,今天模仿了文森特·梵高的画法,海水卷动是汹涌的银河,粼粼波光是一颗颗肉眼看不到的星球。他惊叹梵高为何只是个发了疯的麻瓜画家,若他是巫师,绝对能当上魔法部长。

画到最后他甚至想故意放慢笔速了,不断地调整、修改。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也不知道谁会来。

天色又转暗了一些,夕阳低低的垂着,发着朦胧而干燥的光。暴躁的海水终于平息了一会儿。他把画架稍稍搬得靠前一点,架脚深深地扎进潮湿的沙土里,有些轻微晃动。他四下看了看,掏出魔杖低声念咒,画架便结结实实地扎进了沙土里。

他刚把魔杖收进口袋里,一双小巧、白净的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沾着湿润的沙粒,倒显得闪闪发光起来。裙角柔软地垂在脚踝的位置,踝骨纤细而突出,任谁看一眼都知道这双脚的主人是个清瘦而娇小的少女。

“在模仿高更?”

他没抬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直视着他的画和他的海:“梵高。而且,她从不赤脚的。她嫌脏,也怕羞。”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她一出现便开始挑她的刺。

“无所谓,反正我也快要消失了。”她的声音淡到几乎像耳语。

他的画笔停留在银蓝色的漩涡中,并不是因为她说她要消失了,而是他以为她会说“反正我只是你的幻觉。”

里德尔抬了抬头,她的身影逆光,看的不真切,但他肯定她这次没有在笑。透着她模糊的身子他甚至能看得到后面的岩石和植物。

“你……”

“你带我去你的孤儿院那次,你记得吗?”她打断了他的话,兀自地说。像往常一样。“你说你把那男孩的兔子吊死了,还骗着两个孩子进了海边的山洞里……后来邓布利多逼你忏悔,当时你假装在忏悔,其实只是为了学习魔法而做的妥协。”

他没有说话。

“……但是你带我去悬崖的时候,你说现在想起来真的有些后悔那么做了。你问我知道了你的过去,会不会很讨厌你,会不会觉得你很邪恶。其实我一直……都很后悔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看着你。你肯定很伤心吧,汤姆…汤公子。你觉得我怕你了吗…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一直觉得……一直觉得你那天很勇敢,能对我坦白你的过去。我也觉得很骄傲,能让你获得爱的魔法……让你爱上我。”

他颓然垂下头,发出一声叹息般的笑,心脏像是被紧紧地抓住了似的。

他的手在抖。

“我真是…何能何德啊。”她气若游丝——她整个人都像一缕游丝了。裙摆沾湿了点海水和泥土,咸湿的海风吹得她苍白。

里德尔伸出手,想抓住她。可她却往前走了,一步一步的,弱柳扶风的。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的爱人。

指甲嵌入了手掌里。整片辽阔海域是他手心里几滴冷汗。

她走的竟然好快,双脚已经在浅滩里被轻轻袭来的海水摩挲了。她仍然没有回头。“啊,汤公子,我没有骗你吧,这片海真的很美,可惜我看不到你画完那幅画了。”

里德尔的眼睛像是被海水灌满似的刺痛而辛辣,他猛然站了起来。

“不要追。”

特里劳妮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警告他。他顾不得张望这声音从哪来传来,但却牢牢地动不了身了。

海水没过了女孩的小腿,绫罗鼓鼓的漂浮在水面上像一面软绵绵的旗子。她终于回头了,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每一颗眼泪都是滑进银河里的星星。

他的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举起一只手臂。

“不要追。”特里劳妮的声音再次响起。

女孩离他越来越遥远了,但奇怪的是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和泪水。“听她的,不要过来了。”她小声地、笑着说,“你得痊愈,不要再生病了。”

“那,再见了。汤公子。”

她轻轻挥了挥手,消失在温柔的海平线里。像是在夕阳光下慢慢蒸发掉,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依然闪耀的磷光。

汤姆·里德尔蹲下来,如四年前那次般,匍匐在沙砾中抱头痛哭。平凡地、纯粹地、嘶吼般地痛哭起来。

潮湿的风中,那张沾着浓厚油彩的画布上一片湿漉漉的黏稠。他没有看到,那片扭曲的、酷似梵高星河的油画中,一个少女纤细的身形悄悄地出现在了某一个温柔的漩涡里。

是一万条蓝色银河中,唯一的一抹粉红。

 

*

梵高发疯的时候割下了耳朵的一部分,寄给了一个妓女。

但谁又能肯定那不是他意识最清醒的时候呢?

他把这位天才画家的画册塞进书架时,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已经是第十周了,他完全痊愈。正常睡眠,规律进食,心情平和。依旧能收到里德尔俱乐部寄来的巧克力和情书,依旧闲暇时找罗斯默塔喝上一杯热乎乎甜滋滋的黄油啤酒,依旧在霍格莫德某个山坡写生画画,也偶尔去斯普劳特教授的温室替她照料一些花草。

一切如常进行。他庆幸这份平静。

今天他决定打扫一下自己的住处。一半的空间被凌乱的画具占领了,他挥动魔杖,嗖嗖地使它们归位。地上散着的书哗啦啦地飞起来整齐地排队进入书架的空隙。有什么东西从一本书里掉了下来,金光闪闪。

他停下魔杖定睛一看,笑了笑。是他那天从福吉手里拿回来的金徽章。书本啪的落在他头上,好痛。他吸了口气,低下头看哪本书敢落在他的脑袋上。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精选》。

夹着金奖章的那一页是她曾经读的那一句诗。

“你若活着,却不愿被记起,那就独自死去,同你的肖像一起。”

她用他的羽毛笔在旁边淡淡地写着:“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他这才相信那真的是她。但也无用了,她是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最后一次去特里劳妮的塔楼时,邓布利多也在。

“必须赶在成气候之前扼杀了这股苗头。”她声音喑哑地说。

“否则会酿成大祸?”

“到不至于酿成祸灾,只是处理起来会有些棘手。”她点点头。

他不知道邓布利多和她在聊什么,只是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发现了他。

“啊,汤姆。快请进,我是不是耽搁了你们的治疗?”邓布利多微笑地招手,一张扶手椅急匆匆地滑过来,他坐下。

“没有,我已经完全摆脱了睡眠问题。”他说。“是特里劳妮说有点事要告诉我。”

对面的女人紧了紧深紫色的披肩,“我做了一个预言。”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飘渺。“我的水晶球告诉我,里德尔教授会在三年后远渡重洋,去往神秘的东方大陆。”

他扬了扬眉毛。

“我为什么要去东方?”他想起了一位东方女子,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

“你的爱人在那里获得了转生。”她的声音轻得像要睡着似的,“她保留了前世的音容和名氏……为了让你好找到她一些。”

里德尔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邓布利多在旁边说:“汤姆。”

“你说,她在东方转了世,她想见我。”他一字一顿地问。

“她不会记得你。但她想见你,非常、非常想见你。”

“不用等三年。”他拉开扶手椅,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吵醒了几乎要沉睡的特里劳妮,“我现在就去。”

“也许你应该相信特里劳妮教授,汤姆。”邓布利多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既然她预言了是三年后,那么提前启程只会扰乱冥冥中的安排,比如,见不到林姑娘。”

他还是那么聪明,里德尔想。但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一刻也等不及了。

“邓布利多说的没错,你需要等待。”特里劳妮幽幽地说,伸出一手枯瘦的胳膊把一张塔罗牌翻了过来,是战车。他盯着她,等着她解释。

“不要放弃。”

他转过了身。邓布利多笑了笑:“亲爱的汤姆,三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到时候我会提前去帮你安排好一切。”像是负疚的道歉,里德尔心想。但邓布利多说得对,三年一晃就过去了。

就像他失去她的这四年一样。

汤姆·里德尔的胸膛刮起了一阵风,风去后,他胸膛里那个空空的洞慢慢地被补齐了。有什么东西迅速地回归原处,也有什么东西骄傲地迎风猎猎。他像是喝下了一杯福灵剂般,突然模糊地勇敢了起来、期待了起来。

 

*

“真好啊,东方。”

他来跟罗斯默塔喝酒,顺便讲起他的好消息。老板娘心驰神往地咂了咂嘴,里德尔笑着说:“不如你也过来,就当是个旅行。”

罗斯默塔瞪了他一眼:“你是担心身边没有黄油啤酒喝吧!”

他笑嘻嘻的:“被你发现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和上次见到他。

罗斯默塔托着腮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回来了。在他身上。

“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来东方?”他放下酒杯。“也开一家酒吧什么的,就当做三把扫帚的东方分店了。”

也隔得太远了!他像是在说笑,但罗斯默塔惊愕过后,似乎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有些脸红地慢慢说:“其实,我还有点喜欢中国女人穿的旗袍,总觉得它又优雅又热烈。”

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好哇,就旗袍店了!到时候我亲自给你设计一套挂在店里!”

她瞪起眼睛:“我才不要,你设计的旗袍能卖得出去吗?可别让我的店开不下去了。”

他说,要不要打个赌。

 

《预言家日报》上登出了一大块版面,宣布这届最优秀巫师奖的去处。汤姆·里德尔和邓布利多的面孔微笑着点头,胸前的金奖章熠熠生辉。记者们预测这位年轻的巫师一定会像邓布利多一样,很快获得梅林的勋章。

里德尔把报纸叠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墙。

那面墙上挂的油画都是一个少女的肖像。这些年他画的所有的她。她们都在望着他温柔地微笑,像含苞待放的害羞的花朵。他慢慢走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和别的画像都不太一样的那幅。

是那个坐在高脚凳上、轻轻摇晃小腿的少女。她笑得最调皮,也最不矜持。是花丛中开得最热烈的那一朵。他看着她,低下头玩着自己的魔杖:“怎么说呢,我马上就要见到她了。但我竟然有点希望她下一世的样子更像你。”

油画上的少女戏谑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讽刺他:“我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们长得一样。”他似乎能看懂她那个嘲讽的、熟悉的眼神,兀自徒然地笑了笑,“我很希望她也能热切地对我说很多话,很希望她告诉我其实我当时是勇敢的,很希望她多笑笑,很希望她揶揄我,很希望她在我上课的时候出现在旁边,很希望她爱上松节油的味道……可能就是因为我这么多个希望,你才会出现吧。但我不得不得说,你是个……很优秀的幻觉。”

他被自己的话弄得有些想笑,抬头看画中的女孩。她也在笑,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纤细的小腿晃个不停。

他松了口气。

“那么…东方见吧,黛。”

    爱情有时是一个深情的梦魇,当你不得不醒来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End-

 20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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